橫流忍問安身處
總編輯 初安民
七○年代時,曾經偶爾見到香港的《七十年代》雜誌,那是在日本東京的一家書店。知道這本雜誌是帶不回台灣,所以就定定站在書店𥚃,從頭看到尾,然後默默離開。
我是訝然讀完的,就好像第一次在東京羽田機場看到「中國民航」,彷彿遙遠到只能憑想像的事物,竟然活生生出現在眼前。
更小的時候,家裡有訂閱卜少夫先生港版《新聞天地》,但這本《七十年代》卻迥異於幼年時期所讀的任何雜誌。他的內容刊載著甚多與我所被教育灌輸的任何思想理路截然不同,更挑戰了我彼時認知。
《九十年代》進入台灣之後,幾乎是期期必讀刊物,他的中立和獨立的視角,客觀針砭批判兩岸三地的時政;無異的,在苦悶年代,他開啟了一扇窗。
華文世界中,《九十年代》是少數中的少數,他更擦亮了香港言論自由的高度,風起雲湧的年代,他是一座言論自由的指標。
而李先生一生從左到右的心路歷程,不啻是現今知識分子,從夢想、實踐到幻滅的追求之路,何其辛酸,何其漫長,又何其天地無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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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○年代中葉,第一次見到李怡先生,他頎長的身軀,深邃的眼神,文雅的微笑,令人感到既神祕又遙遠,而現實就貼近眼前。
三十年後在李先生台北宅邸見到他時,我已六十開外,而李先生白髮容顏,見證了時間的無情,依然不變的是對前輩的孺慕之懷,英雄總也不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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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獲李先生辭世的消息是一個微雨的早上,我隨即出門到他居住的大樓(與我的住處甚近)望著樓上,怔怔不已。
這世界沒有變得更好,時局仍然混亂不堪。他一生不憂、不懼、不惑的夢想追求著自由途中,怎麼會不憂,怎麼會不懼,又怎麼會不惑呢?做為現今知識分子,他不悔的勇往直前,一枝筆,一直寫到生命的最後一刻,扺抗的意志從未稍歇,瞑目時刻,遠方依猶兵燹不斷。
在華人世界,他是暗夜的火炬,言論自由的明燈。
他的離去,令我們千般不捨,更令我們懷念不已。
特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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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說自己是失敗者。但與其說這是他個人經歷的失敗,不如說,他恰恰如鏡子一般,折射了整個二十世紀,前半葉全球社會主義實驗的興起與失敗,後半葉新自由主義一統天下,而後帶來新的分崩離析、危機四伏。
如尼采所言,他讓自己實踐在這些思潮起伏之中,活出時代的矛盾。一個「失敗者」,為人類歷史中不斷擺盪的大型思想實驗,留下一個勇敢的註腳。(張潔平)